我贴在岩壁上。四周空无一人,只有飞翔的鹰和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不知名的鸟鸣。
此刻阳光明媚,白桦树的树脂香味夹着加利福尼亚潮湿温暖的风,轻抚着,从指尖滑过。
四十五分钟后,我将于此坠落,那时,我会想起你,母亲,初次见面时,你那温柔、褐色的眼睛,还有心脏跳动的频率。
岩峰突然变得陡峭,从垂直变成了半悬空。我一刻不敢马虎,心脏「扑通扑通」要从胸腔里跳出来。由于是徒手攀岩,一失足便是万丈深渊。我压住气,注意力集中到手指上,一步,两步,握紧左边岩块,右手伸向更上面的石头。温度开始上升,清晨的露水已经蒸发,岩石在阳光的加热下,逐渐发烫。
记得我初次把男生带回家,那是十三岁的时候。你紧张地把父亲拉到一旁,商量要如何「对付」这个长得痞里痞气的家伙。最终,父亲板着面孔,像个蹩脚的舞台剧演员,客客气气地,像是人口调查般问了一大堆诸如「你父亲做什么工作啦」,「家里兄弟姐妹啦」,「母亲文化」之类。屋子里充满怪异尴尬的气氛。
我摊摊双手,无可奈何地向你控诉。「自从乳房开发发育,爸爸就没消停过!」
你也笑了,尴尬的表情终于得到缓解。「因为他觉得没有哪个男生能配得上你,我的宝贝。」
记忆如此清晰,就像是在昨日。
一阵轰鸣声,大雨瞬间便如排山倒海之式袭来。暴雨像个暴躁的大汉,发起脾气来不可收拾。我躲进岩缝上的一处小山洞里。雨水顺着岩壁滴落到水洼,发出「滴答滴答」的声音。除此之外,所有生物像是断了发条一般,鸦雀无声。青蛙,蚂蚁,蟋蟀,鹰;统统都像是去了另一个时空。雨水滴落森林,如同把水倒进无底洞一样,没有回音。
「滴答滴答」
白色病床上,药水如时钟般准时滴下,流入血管。你的双手包裹着我的左手,温暖得像四月的风。你的头发垂落到手臂上,痒痒的。
那时才六岁,因为贪吃,搬着凳子到厨房去,想要把柜台上装满可口美味沙拉的盆子取下来。【嘣】的一声,天旋地转,应声倒地。接着,腥味的血流进嘴角。你急得忙翻箱倒柜地找止血药,用毛巾捂着我流血不止的头,慌忙中几乎是带着哭腔地给父亲打电话。
如今回想起来,那时候真是混蛋,总是惹你生气,让你疲惫不堪。
雨停,乌云背后的阳光再次回到大地。 午后烈日灼人,咸咸的汗水顺着刘海流入眼角。蚂蚁轻易地越过手背,徘徊片刻,坚定地往前继续爬行。我抬头眯着眼睛,陡峭的石峰之顶,像一盏绿灯,近在眼前,却遥不可及。我知道,那是我永远也无法到达,无法企及的地方。
那时的你,一身黑色的晚礼裙,美得像童话世界里的公主,害羞得像首次参加舞会的邻家少女。你微笑着向我走来,步履轻盈,仿佛时间静止般。
毕业典礼上,舞池旁,父亲身着蓝色西装,带着白色手套,像个七十年代的英伦绅士般,微微鞠躬,向你伸出「跳舞」的邀请。
我鼻子一酸,眼泪涌了出来。你们曾经多么相爱。你常和我说起你们相遇的契机,是一个军事机密。你总是沉迷于他严谨的物理思维逻辑,他特有的理科生的浪漫。 多么希望你们能重归于好啊。
终于到了这个时刻。我知道,我早已知道,从识字以来,我就看到了我所有的未来与过去。你也是知道的,关于我的命运。下一步,踏过去将是万丈深渊。别无他法,这是剧本写好的故事,这是我的结局。尽管如此。
星辰浩瀚,往事轮回。天空与悬崖迅速倒退,全世界所有的风拂过我的身体。坠落只有短短的几秒,却像过去了二十五年。
Written on November 10th, 2017 by YangQinYuan我们奋力前行,逆水行舟,直到回到美好纯真的往昔。